甜茶柠檬

虐文写手

【双璧羡】皎皎5


“含光君。”蓝思追深深拜下,“思追知错。”


蓝湛看着跪在自己脚边的瘦削身影,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,这孩子还不足自己的半腰高。人不大,胆子却不小,稚嫩的双手抱着他的腿,不依不饶非缠着他叫爹爹。

  

可是这孩子并不是放纵性子,懂事之后,就没有再那么叫过了。

 

蓝湛心想,从前他一直以为,思追像蓝家人,可是现在看来,倒是他看走了眼,思追分明更像魏婴。

 

不过这样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。

 

只是多少有点遗憾,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,家里注定无法再继续培养这个孩子了,若当时自己尚且清醒,一定不会让兄长做得那么绝。


但现在再说这些,已经太迟了。

 

蓝湛让他起身,蓝思追却没有听话,双膝执拗地跪在地上,一颗心脏飘飘荡荡,到底还是扬起了脸,问道,“含光君,您是恼了魏前辈吗?”

 

蓝湛眉宇微微下压,没想到他会说起这个,淡若琉璃的眸子微动,视线落在了蓝思追身上,脸上表情不见喜怒。


良久的沉寂之中,蓝思追舔了舔嘴唇,继续道,“思追自知僭越,只是……”他的声音暗哑,如同小时候遇到难题时一样,祈求一般地看着眼前被自己所仰赖的前辈,“我有疑,望含光君解答。”


蓝湛依旧沉默无言,这使得蓝思追的精神更加紧绷,好在蓝湛面上并未显怒容,半晌过后,终是开口问道,“你为何会如此猜测。”

 

蓝思追觉得难以启齿,勉强挤出一句话,“因为……泽芜君。”


此话一出,却使室内气氛陷入了更深的凝滞。


片刻后,蓝湛忽而轻叹一声,从桌案后站起了身,慢慢迈着步子走到了蓝思追身边。他脚下迤长的衣摆曳在身后,地板与布料接触的地方发出沙沙的摩擦声。那声音异常轻缓,可是听在蓝思追的耳中,却好像是凭空放大了很多倍那样,当蓝湛站定在他面前的时候,汗水不知不觉已经布满了额头。

 

似被一股无声的威压所恐吓,蓝思追逐渐控制不住自己的心绪,狼狈地低下了头,呼吸也重了几分。

 

蓝湛见状微微摇了摇头,心道到底是个孩子,顾头不顾尾,说话做事的时候,只凭一股意气。


如此想着,他伸出手,搭在蓝思追的发顶上,安慰一般摸了摸。


这般罕见的慈爱动作让蓝思追楞在当场,他不可置信地抬起头,眼眶一瞬间变得通红,嘴唇微微蠕动,“含光君……”


可惜蓝湛脸上并没有什么其他表情,只用双眼看着面前之人清朗的面庞,缓缓道,“我以为,你会说些别的。”


“我……”蓝思追忽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。


不过蓝湛终究只是摇了摇头,叮嘱道,“这次便罢,在他身边时不可如此说话,切记。”

 

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,蓝思追的心也随着蓝湛的动作变得空茫,无言地看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,想着刚刚发生的一切,颓然塌下了肩膀。


他知道,这件事情不是他能参与的。


即便,他早就参与了进来,并且付出了惨痛的代价。


可是那不一样。


在别人眼中,自己第一次已经是犯错,今日的言行,更是属实放肆。


不,不只是放肆,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危险。


魏前辈本就是含光君的逆鳞,他不知死活地去揭这片伤疤,今天很可能会失去的,不单单是一个绝佳的讨宠机会,更是可能被彻底从含光君心里驱逐出局!如果真到了这一步,今后的日子肯定更加难过。


他原也没有什么任性资本的……


蓝思追捂着自己的脸深深地喘息,自己最初得以安身立命,所依靠的无非是魏前辈的旧情。但是后来日久天长,我心匪石,他亲身体会着,并不怀疑蓝湛投射在自己身上的偏爱。


可是那爱又有多少呢?


蓝思追不敢妄自揣度,但是心里也知道,这些爱,容不得他为所欲为。


因此眼中难免残存着一点惶恐和狼狈,惴惴不安地想:刚刚含光君是在,警告他吗?






却说另一边,蓝湛回到寝室之后,看着酣睡中的魏无羡,目光落在他透着一圈青紫的手腕上,思绪不自觉开始飘远。自己最近没有绑他,那么这道痕迹,肯定是兄长走之前留下来的。


这都已经过去好几日了,现在看起来还是这么严重,当时绳索必然勒得很深,或许已经到肉里了吧?


一定很痛……魏婴不是擅长隐忍的性格,他感觉疼了,就会吵,就会闹,甚至会挣扎。


可他被绑着,越是挣扎,绳结就会勒得越紧。


兄长明知道,他这双手的每一根指骨都断过,后来好不容易才养到了这种程度,魏婴这两年最怕别人动他这里,可是兄长偏生喜欢这样欺负他……


蓝湛聚精会神地看着魏无羡纤细的指头,和每一寸指结,心思起伏间,猝然移开了视线。


到底是被思追荒诞的质问,勾起了一些脑海中的旧事。


那大概是在一年之前,他终于结束了长达数月的昏迷,春去夏来,秋天已至,院子里龙胆草的花期已经到了末尾,内敛的香气茁壮依旧,从窗子打开的缝隙里一路飘了进来,不声不响的盈满了整个室内。


清醒后蓝湛的第一反应是去找魏无羡,可是他并没有立刻如愿以偿,原本因为乍然醒来,身体就还残存着眩晕,当听了蓝曦臣所说之话,更是幻觉式的泛起了阵阵耳鸣,觉得头痛难以忍耐。


其实平心而论,他是预料到在自己昏迷之后,兄长是会震怒的。只是发展到这种程度,还是远远超出了他的猜想。


清雅的房间之内,蓝湛浑身僵硬地坐在原地,说不清是在跟蓝曦臣对峙,还是在想些别的东西,平日里一个淡漠至极的人,眼中竟然流露出了明显的焦躁。


蓝曦臣也不急,在等他答复的过程中,干脆从房内的书架上拿了本书翻看了起来。


直到将至日落的时候,蓝湛方揉了揉太阳穴,提出,“我先见他一面。”


蓝曦臣继续看书,没有理他。


又是片刻的静谧,蓝湛忍无可忍,扶着床想要站起身来,压低声音道,“是你强迫他?”


现下他人虽然醒了,身体却还没有完全恢复,蓝曦臣见状走了过去,按着他的肩膀让他回到原位,声音罕见严厉地道,“你要是再敢如此,我保证,魏无羡会比你伤得更重。”


蓝湛身体一震,急忙问,“他现在如何?”


完全未曾抱有魏婴毫发无伤的期望。


蓝曦臣淡淡看着他,道,“你可知,正是因为你这般不知轻重,魏婴才要经历这些。”


蓝湛对此无言以对。


蓝曦臣又看了他一眼,才回答刚刚的问题,“至于他愿不愿意,是不是我强迫的,你可以让他自己回答。”


蓝湛将他的话听在耳中,努力化消他的种种言论,暗想:兄长刚刚说,这段时间,魏婴一直陪在他身边……究竟是什么意思?


而且,根据他之前的语气措辞可知,分明是在向自己讨人。


甚至不是询问,而是通知。


那种可以随便将人处置的态度,仿佛魏婴不是他的道侣,而是蓝家的奴仆一般。


他们作为嫡系,从小到大的确享有很多特权,特别兄长还是宗主,天生高人一等,一个人的生死,命运,或许只在他翻手覆手之间,蓝湛原本对此也没有什么不习惯的,可是……


这种态度怎么能放到魏婴身上?


即便他做错了事,兄长又岂能真正把他当做阶下囚。


甚至……那般对他!


看着蓝湛眼中渐起的怒火,蓝曦臣忽然一笑,神情让人觉得摸不着头脑,缓声道,“你不会当真以为,是我对他心生爱慕吧。”


蓝湛微微一顿。


蓝曦臣声音凉薄,“我看你还是不太清醒。”


但是……


“有一点你想的不错,我的确并不打算放过他。”


蓝曦臣道,“忘机,想必你很清楚才对,凡蓝氏子弟不可同室操戈。魏无羡很厉害,把所有禁忌都犯了一遍,所以我觉得,他早已算不得自家人了,也不需要再对他留什么情面。”


“但即便如此,他既然讨你欢心,我也不会随便将他杀了泄愤。”


“只是,他被你惯坏了,心中毫无分寸,所以才会这般胆大妄为,做出种种错事。”


“既然你不教他,我来教他也是一样。”


“我会让他清楚地知道,什么能做,什么不能做。”


蓝曦臣看着大病初愈,脸色惨淡的蓝湛,一字一句皆说得清清楚楚,“让你知道也无妨,起初是他自己求到了我的面前,心甘情愿的束手就擒的。后来为了给那个孩子谋得一条生路,更可谓是费尽心思。”


“甚至,到了不择手段的地步。”


不择手段……


蓝湛呼吸微微乱了一些,不知道他这句话究竟指的是什么。


蓝曦臣见他神情变幻,语气从容不迫地道,“所以,忘机,你不要急,好好地想一想。现在,你还觉得,是我强迫了他吗?”


语毕,复而一笑,“不过他的作为倒是给我提了个醒。”


“他本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人。从今以后,你要记住他的身份,要是再敢深陷其中。”蓝曦臣声音低沉道,“我就杀了他。”


心脏重重跌了下去,蓝湛在经历此事之前,仍旧不信魏婴会恨他如斯,但事实证明,魏婴确实是与他离心了。而自己这般疏忽大意,不知自重,更是踩过了兄长的底线。


所以,这算是惩罚吗?


蓝湛握紧掌心,心中感到一片混乱,脑中所思多想,从一开始就存在偏颇。


不择手段,有事相求……


魏婴……他本就身无长物,如今有事相求于兄长,要拿什么来换?!


其实他不应该在这个时候想这些,魏婴现在不说生死未卜,也是凶吉未定,可是他的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,腥涩乌黑的血液正孜孜不断的从里边往出流。


或许越是在这种时候,就越是能看清一个人真实的样子,要说蓝湛不爱魏无羡吗?那纯属一派胡言!


可是不可否认,他对魏无羡的爱,从头到尾都充斥着一股无法狡辩的自我与自私。


前世在魏无羡懵懵懂懂的时候,他就一往无前的爱着他。当魏无羡重生之后,蓝湛更是把这种爱发展到了极限,恨不得化身成一堵密不透风的围墙,好将他的神明困于掌中。


对道侣需求过剩,这原本也没什么,可问题是在他们有了分歧之后,那些阴暗的情绪像是挣破笼子的猛兽,迫不及待的舒展着因为遭受束缚而感到酸麻的四肢,开始大摇大摆的耀武扬威。


多年之后的蓝湛再回想起来,或许会感到懊恼。


是他太沉不住气了。


自从他们在观音庙表明了彼此的心意,魏婴就一直对他很好,很好很好……


或许正是因为这样的好,让他觉得更加难以放手吧?


他自觉有错,当然,错的肯定不是将魏婴禁锢在自己身侧,不管到了什么时候,蓝湛都不会改变这个想法:无论如何,魏婴本该与他在一起。


他的错,是错在用了谬误的方式。


其实依照魏婴当时的心性,在他察觉到什么的时候,跟他好好谈一谈,结局或许并不会如预想一般糟糕。


可问题是他没有这么做,甚至恰恰相反,选择了用了威吓的手法镇压他。


在这种步步紧逼之下,事情难以避免的失控了。


从魏婴再一次身败名裂开始,到他压抑到极点的失控伤人,谁也不知道之后还会发生什么。


在这种情况之下,兄长的震怒,和他当时的妥协,则都是雪上加霜。在重重的失望交叠累计之下,魏婴因而感到心灰意冷,好像也没什么可奇怪的。


只可惜未来的蓝湛能想到这些,现在蓝湛却还不行。


他的心随着蓝曦臣的话而高低起伏,闭眼忍耐半晌,又豁然睁开双眼,抬起手,用力抓住对方的臂膀,再次要求道,“兄长,我要见他。”





在去往聆音阁的路上,众人看到已经清醒的蓝湛皆面露喜色,唯独蓝湛本人无甚反应,神态紧绷着径直向前走去。


方才他重新提议与魏婴相见的时候,蓝曦臣并没有马上拒绝,而是思考了一阵,才告诉他,“魏婴现在应该正在休息,你确定,要这个时候去吗?”


兄长怎么会知道他现在正在做什么?


蓝湛闻言更觉别扭,心思百转千折,脸色难看至极,强硬地从蓝曦臣那里要到魏无羡现在的居所方位,毫不犹豫起身前去寻人。


不过纵然他心急如焚,身体的实际情况却让他难以放肆。


聆音小筑位处偏僻,隐藏在后山之中,距离处于中心地带的静室甚远,一路过去,强烈的疲惫感几乎让尚未恢复的蓝湛觉得呼吸都费力。


蓝曦臣冷眼看着他逞强,许久才道,“你倒也不必这么急,我保证他就在那里,哪都去不了。”


蓝湛听了这话却没有得到安慰,额头青筋跳动一下,愈发加快了步伐,想亲口去问一问魏婴,兄长对他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不是有意引导,或夸大其词。


相比于他隐怒的状态,蓝曦臣就放松多了,游刃有余的道,“你不信?他昨夜就宿在我身侧,早上我才让人把他送回去。”又笑吟吟地补充一句,“哦……大概是太过疲累,叫他起来的时候,都不愿睁眼呢。”


蓝湛神色沉沉,已经尽力做到对其他干扰耳充不闻,可还是忍不住抿起了唇角,使得周身气势更加凛冽。


之后蓝曦臣又说了几句话,可是因为蓝湛一直保持沉默,他渐渐也就不再开口了。


直到终于行至小筑门口,他忽然伸手挡住了对方,脸色一改方才的从容,透漏出一点认真道,“你想好了,当真要此时进去。”


这样的态度让蓝湛心生疑虑,他原本以为是兄长看魏婴不顺眼,才会一直用言语调侃、抨击于他,可是现在看来,好像又不是完全在针对魏婴。


倒像是在……应对自己?


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?


蓝湛潜意识里生出警觉,当下不再犹豫,掌心略一用力,将眼前的门扉推开,大踏步走进了内堂。


蓝曦臣轻叹一声,终是停在门口没有再劝。


在进来之前,蓝湛心里还有许多揣测,可是当看到魏无羡之后,脑海中所有念头犹如瀚海归流,瞬间全都不见踪影了。


如同蓝曦臣所说,魏无羡的确没有醒来,他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,只露出了半张颜色苍白的脸颊,嘴唇不见从前的鲜妍,透着一层淡淡的粉,色泽还不如唇角的红肿浓重。


见此情景,蓝湛表情不由空白了一瞬,他以为兄长那么说,是因为他对魏婴……


但是好像不是。


短暂的怔愣过后,他然后迅速反应过来,上前一把扯开了魏无羡身上的被子,本想继续掀开他的衣服查探,可是当看到他放在身侧略微显得不自然的手指,下意识停下了动作,微微颤抖地抚摸上去,果然,触手可及的地方有明显的错位感……


这、这是……


当脑海中有了判断之后,蓝湛心中猛然涌出一股寒意,深深吸了口气,继而压低了眉心,面无表情的去揭他领口的衣服。


从脖颈上呈现环形的淤青,到轻薄的内衫之下,各种深浅不一的痕迹,魏无羡身上的模样可谓精彩纷呈,蓝湛手臂上的青筋微微跳动,原本是想发怒的,可是因为眼睛突然看到了什么,让他瞬间忘了其他,甚至顾不得担心弄醒魏婴,直接拉起他的身躯看向他的背部。


不存在任何一点幻想的余地,那里的伤疤,分明是戒鞭所致。


足足两道,横贯了背部。


此情此景尽数展露在眼前,如同一盆冷水泼下,让蓝湛从愤怒之余,脑海中奇迹般地多了几丝冷静。但是他没有表现出来,依旧保持着刚才的情绪,转过头目光如炬的看向蓝曦臣,语气难掩痛意的道,“兄长说教他,便是这般教他的。”


心中想的却是,方才兄长百般激怒于他不合常理,他究竟在想什么,是打算让他心存芥蒂,然后打消来此的念头吗?


可是手段如此迂回……


他到底想干什么!


一声幽幽叹息传来,蓝曦臣道,“不想让你过来,便是担心你看了心疼。”


这句话,倒是实话。


毕竟他也没料到,昏迷了许久的蓝忘机,会恰巧在今天醒来。


蓝湛闻言被触动心事,也顾不得试探什么了,紧紧握住魏无羡的手,低声道,“你明知我会。”


“你岂不知我也会。”蓝曦臣走了进来,见魏无羡眉头微蹙,似乎睡得很不安稳,下意识稍微移开了视线,“可是你也知,我心疼的是誰。”


“我能够体谅你儿女情长,所以你一定要和他结为道侣时,我也允了。但是你看看你自己把事情搞成了什么样子?忘机,你要知道,他现在之所以还能活着,我业已留情。”


“只是这样的人,你还将之当道侣看待难免儿戏。”


“那些情情爱爱,从今以后,你还是莫要沾了。”


“若能接受,我就让他继续陪着你,不然,还是让他死了落得清闲。”


“怎么选,你自己决定。”


蓝曦臣的话说得果决,丝毫没有给他争取其他道路的余地,至于蓝湛最后的选择,如今回头再看,已经不言而喻。


他在魏无羡的生死之中选择了前者。


会做下这种决定,是因为除此之外,他也没有其他的路可以走了。


纵然刚听到这话时,蓝湛心中最先涌起的情绪是惊怒交集,可是实际上的情况却如当头棒喝,容不得他说一声‘不许’。


若他当时身体无恙,尚且有奋力一争的机会。


但现实就是,他根本连站都站不稳,就以这种姿态,哪里有什么资格去谈别的?


况且他也无法保证,若自己开口拒绝,兄长会不会真如他所说一般,更进一步伤害魏婴。


他不是没有试图和蓝曦臣争辩过,只是可笑的是,在这场争辩中,他非但没有说服兄长,自己反而成了被说服的那一个。


就以事实来说,兄长的确比他成功多了,其实他也清楚自己的道侣的软肋在哪里,他的心很软,总觉得自己于对金凌与江晚吟有所亏欠,若是用这二人来威胁,未必不见成效。


可是他本就不愿意让魏婴再和他们扯上关系,怎么可能通过这件事再去加重那些无关紧要的人在他心中的砝码?


如今兄长毫无预兆地行了此道,只是选择了不同的对象,竟然得到了出乎意料的效果。


思追啊……


蓝湛在心中默念。


这孩子为了魏婴毁了自己半个人生,在他彻底无恙之前,魏婴哪怕有什么想法,恐怕也不会再去做了。


最重要的是,他们都知道,思追是绝对不会主动离开蓝氏的。


以心为笼,兄长的确厉害。


思及此处,蓝湛其实已经开始动摇了,立场不再如初时坚定。


或者,再继续往后想一想,假设今天自己能带魏婴走,他又能去哪里呢?


魏婴已经无法再容身于修真界,他当初发怒的时候伤及了许多本家之人,这些人从前全靠自己压着,才没有动手报仇,若自己脱离宗门,仅凭一己之力,又能保护魏婴多久?


隐姓埋名也不现实,天水楼已经成立,在它的加持之下,蓝氏耳眼通天到什么程度,作为创始者,蓝湛再清楚不过。


若他不经过兄长的同意,而带魏婴私逃,怕是不出三个月,就会被找出来。


或者……他们可以去海外?


但因金光瑶有意出逃一事在先,从此之后,各个海口都已经安排上了世家之人驻守,再不可能如当初那般松懈了。


如此算上一算,竟是寸步难行。


蓝湛闭眼轻声叹息,耳边好似回响着兄长谆谆善诱的声音——魏无羡如此伤你,你便不气吗?


他答不出。


这个问题,或许永远也不会有答案。


而且比起这个,更令蓝湛在意的,其实是蓝曦臣的态度。


他一开始心存疑虑,试探性的问过兄长到底是如何看待魏婴的。


当时兄长给了否定的回答,带着一点诧异和好笑,静静的道,“忘机,我怎么会碰你的东西,我说了,是在教他,就只是在教他。”


可他越是这样无懈可击,蓝湛就觉得心中越凉。


兄长这人,若非心中本就有意,怎么会把自己牵连至此?


若他承认了,至少代表一切还在他的计划之中。

但是,他偏偏没有承认。


这就很耐人寻味了。


兄长到底知不知道,或许事情,已经失控了呢?


他不敢问,只能在心中想一想。


然而这件事早已到了骑虎难下的地步。


蓝湛思前想后了许久,到底没有想到一个完美的结局方法。无可奈何之下,只能决定且行且看了,算是给自己争取时间也好,暂且应了蓝曦臣的话。


不过……


他的思绪从记忆中抽出,起身走到床边,看着自己心爱的人。


在后来的某一日,魏婴曾小心翼翼地问过他:蓝家到底是怎么教你们的,思追宁死不走,你也是一样吗?


彼时的蓝湛只是无言的看着他,清透的眼神看得魏婴一步步倒退,最后脸上露出苦笑,颓然坐在了榻上。


……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他到底在想些什么?


可自己当时只顾着担心他是不是又生出别样的的心思,并未深究他的欲言又止,所出口的话,也是冷冰冰地告诫,让他不要多想。后来与兄长议事闲暇,更是同他提起了魏婴的反常。


自那天起,他足有半月之久没有见到魏婴,当他再出现在静室之时,对自己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。


不是说待他不好,毕竟在自己醒后,他大部分时候都表现地非常……千依百顺。


可是,此时的蓝湛忽然意识到,他好像是做错……不,是错过了什么。


或许早在他初时答应兄长将魏婴给他的时候,预兆已经显现,他当真做了兄长所期待的那样的人,在逐渐习惯剥削之后,开始享受他的无力反抗,无形之中变得显得心存偏颇,忽视了魏婴的需求。


可是他最初的想法,分明不是这样的……


不知为何,蓝湛心中忽然升起一点不安,低头佛开魏无羡鬓边的发丝,吻在他的唇上,想到他之前想见兄长的请求,但现在并不是回家的时机。思绪流转间,记起几日后将举办的春猎。


或许,这是一个好机会。






与此同时,另一边的云深不知处内,蓝忘机到访寒室,带着今日从景仪那里得到的消息,竟然问了和蓝思追相似的问题,“兄长,您是恼了莫公子吗。”

 

蓝曦臣看了看天色,太阳已经完全落下了,手中持着器具,微微拨弄灯芯,让它烧得更旺一点,“忘机何来此言。”

 

眼前的兄长虽然看起来温和如初,可是蓝忘机不知怎么就是无法对他放下戒心,潜意识里的警觉让他一直心怀质疑,闻言不做他想,回道,“今日我同景仪相见,说了一些事情,他告知我莫公子后因思追而归。”


他自然知道莫玄羽都做了什么,可是觉得并不能以自己有没有受伤作为判断一个人好坏的标准,抬眼看向负手而立的兄长,询问道,“所以,他若非善人,怎会为旁人自投罗网?”


蓝曦臣轻轻‘嗯’了一声,没有料到蓝忘机考虑事情的角度如此……刁钻,忍不住有些想笑,用一种无比惊奇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弟弟。


话说回昨日,在与忘机谈完那些话之后,蓝曦臣察觉出他可能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些内容,便率先提出了告辞。


不过他当然没有忽视掉蓝忘机眼中的夷犹,出去之后略略考虑一二,随后着人叫来了景仪,告诉他明日若有人找他问话,不必犹豫。


得了他的吩咐,看来景仪做得不错 ,近两年这孩子越来越有分寸了,着实懂事了不少,让人觉得颇为满意。


只是不知是因为过犹不及,还是忘机本身的问题,在得知这些消息之后,他竟然会产生这样的想法?


简直如同阿湛一样,觉得魏婴做什么都是有理的。


虽然眼前的忘机分明不知莫玄羽是谁。


想到这里,蓝曦臣心中忽然生出一点反感,表情也冷漠了下来,“莫玄羽自己已然认错,你倒是来替他鸣冤。”


听出他平静嗓音之下的申饬,蓝忘机垂下了眼眸,却没有到此为止的意思,“他回来之后如何了?”


这个问题倒是值得一答。


蓝曦臣怒而生笑,看着眼前的蓝忘机,无不恶质地想,当初阿湛知道此事的时候对此颇有微词,可是他能感觉到,比起怫郁,他心中庆幸更多,毕竟魏婴还活着,并且未走。


若是他放手不管,足足半年的时间,想再找人,那可真就如大海捞针,希望渺茫了。


阿湛如此想,那这个忘机又是如何?


他忽然很想知道他的看法。


如此考虑着,蓝曦臣开口道,“忘机,你要知道,与莫玄羽本身无关,思追那孩子的行为本就犯了大忌,他又有那样的身世,蓝氏合该清理门户。家训森严,不容冒犯,惩戒弟子不过是依律行事,对此你可有话说?”  


蓝忘机对此沉默半晌,才勉强道,“兄长说得有理。”


蓝曦臣闻言笑了笑,“你认同就再好不过了……所以,哪有什么以思追逼他就范?多半是景仪和思追感情好,才想多了。”


蓝曦臣看向蓝忘机的眼睛,道,“莫玄羽的事,从头到尾都只跟他自己有关,不管是他还是思追,都是在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,倒也不用扯旁的什么。”


蓝忘机不语,他觉得不是自己和景仪多想,兄长分明格外针对那位莫公子。


他的想法其实没错,当时的蓝曦臣确实恨极了魏无羡。魏无羡起初走得有多不容易,回去的时候就有多艰辛。


站在景仪的角度来看,自然只知道自己守在水牢之外的日夜煎熬,和蓝思追几次命悬一线。


可实际上魏无羡得到消息没多久,就已经早早地认输投降了。


他原本以为回到云深不知处最差的结果不过就是一死,却未曾想到,蓝曦臣根本连见他一面都不肯。


那日,魏无羡看着夹道驻守的蓝氏子弟们,往前走了几步,手轻轻搭在门禁之上,一层说不出的力量却将他隔绝在外,让他再无法前进。


怔怔在门口站了一会儿,他对旁边的守卫说,“劳烦进去通传一声,就说魏无羡已经来了,你问问蓝曦臣可不可以先放了思追。”


那守卫看他一眼,依言前往寒室。


不多时,他又走了出来,和颜悦色道,“禀魏公子,宗主说温氏余孽一案滋事体大,让魏公子切莫再说这种胡话。”他遣词用句虽然温婉,同时也甚为扎人,“毕竟那温氏子弟罪状累累,不但背叛家族,还伤及仙门名士,此等行径,着实死有余辜,不值得旁人同情。”


魏无羡觉得如果眼神能杀人,自己已经在这一时片刻死了无数回。不过他此时哪里还有余力顾虑别人的心思?一张轻薄桃花逐流水的面容宛如积了一层冰雪,一直听到最后,表情才出现一丝浮动。微微蹙起眉心,不解问道,“什么伤及仙门名士?思追伤到谁了。”


那守卫看着他,仔细道,“自然是含光君啊。”


“思追伤及蓝湛?”魏无羡闻言先是脑中一懵,后来心中狠狠一紧,忍不住反驳道,“你开什么玩笑?”


他一瞬间心乱如麻,抬眼质问出声,“这话是谁说的?”


那守卫丝毫不受他情绪影响,彬彬有礼道,“乃是那温氏子弟亲口认下。”


魏无羡稍微后退一步,脑中依稀感到眩晕,不可置信道,“你说是思追自己认的?”摇了摇头,“这怎么可能!”


他的呼吸声重了一些,春日凉薄的温度涌入肺叶,并以此为圆心,五脏六腑都跟着发寒。


“思追说谎,伤了蓝湛的是怨气,他又不会那个,怎么可能是他做的?这太离谱了,你们泽芜君莫非信了不成?”


可是面对魏无羡的陈词,守卫并不为所动,面上带着看似雅正的表情,实则每一寸肌肉都没有丝毫变化。


见他如此,魏无羡还有什么可不明白的,用手捂住脸深吸一口气,心想自己大概说了废话。


因何而伤这种事情只要医师一查,就能查出来,任凭思追信口雌黄,蓝曦臣又怎么会上当呢?


或许思追这样说,原本是想祈求蓝曦臣能够到此为止吧?


甚至可能抱着,本就已经错了一次,那么把另一个错误揽下也无妨的想法。


真是……孩子气。


魏无羡心脏咚咚跳得很快,是真的有些害怕了,甚至忍不住担心那小子除了这个,还说出过别的更火上浇油的话来。


这个小混账,他以为蓝曦臣是好得罪的人吗?


在自己最初被关押时,这人就曾半是威胁,半是警告地说过,比起让他活着,死了才更加安全。


毫不掩饰的残酷言语像是兽爪,自内而外的亲手毁了那副温文尔雅的皮囊,让当下刚刚遭逢大变的自己几乎回不过来神。


思追是不是也如那时的他一样,从根本上就错估了形势,亲手把镣铐送到对方手中还浑然不知。


那本就是一头食人的凶兽,亦或是潜藏的暗礁,除了嶙峋,怎会提供一丁点栖息与庇护?


初春的风依旧寒凉,魏无羡看着眼前封禁的结界,眼眶底下渗着一些红色,再次请守卫通传,可是蓝曦臣还是未说要见他。


不知怎么回事,当守卫回完话之后,他竟然有点意料之中的感觉,因为只要肯换个角度想想,就会觉得蓝曦臣的反应也属寻常。


怔怔看着眼前众多的蓝氏弟子,魏无羡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嗓子尖,又一瞬间跌落谷底。


依照他的脾气,自然是想转身就走的。


可是他不能。


若他要离开,那还过来干什么?


况且魏无羡也没天真到以为蓝曦臣当真会就这样放过自己。


可是,他究竟应该怎么做才好呢?


魏无羡心中带着一点茫然,绞尽脑汁的思索,蓝曦臣究竟想要他怎么样,才肯罢休。





守卫又一次来报,这次到来,距离上一次已经过了三天。


他低声道,“宗主,魏公子还跪在外边。”


良久,里边才传来一道声音,“不用管他。”


就在此时,天空忽起一道惊鸿,雨滴一颗颗落下,打湿了被整个冬天摧折的大地。


蓝曦臣往外看了一眼,视线很快又落回床榻之上昏迷不醒的蓝湛身上,声音丝毫不见往日温润,带着些许明显的疲惫和暗哑,“我早就跟你说过,既然决定出手,就不要给他一点翻身的余地,你又是如何做的呢?”


许多日过去,无论是该说的还是不该说的,蓝曦臣都说了个遍。可是既定的事实早已无法更改,看着床榻之上自己的血缘至亲,他脑中所想到的却是很久之前,自己和忘机都还小的时候,母亲笑着叮嘱他,一定要爱护弟弟。


那好像是自己见母亲的最后一面吧?


蓝曦臣心中怅然,双手紧紧握成拳头,届时他郑重地答应了,可一次两次,他还是让忘机置身于危险当中,这次更是险些眼睁睁看他丧命。


在阴雨天气的影响下,静室之内黯淡无光,又过了不知多久,蓝曦臣忽然不想再这么拖延下去了,起身走到门口,又回头看了一眼蓝湛,呢喃道,“你放心。”他的嘴角露出一点浅淡的笑意, “我会让他留在你身边。”


虽然这个结局,或许蓝忘机并不乐见。


但是蓝曦臣现在根本不在乎这个,就算最后当真有什么不好的发展,也都是他们应该受的。


不管是谁,人总要为自己的任性付出代价。


外边的雨滴落得急促,弟子见蓝曦臣直直走入雨幕之中,赶紧撑起伞跟了上去。


数天过去,在极端的天气之下,云深不知处的结界外已经没有驻守的弟子了,只有一道身影依旧执拗跪在原地,他的长发被雨水打得湿透,呼啸的冷风吹过,飘起的衣角像蝴蝶湿透的翅羽,肉眼可见地沉重不堪,摇摇欲坠。


蓝曦臣站在不远处的石阶上俯视着他,即便已经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,魏无羡好像也有本事不像别人那般狼狈,秾稠的眉眼推翻周遭所有不堪,满目憔悴也更增丽色,折腰待擒的模样,漂亮得近乎让人感到毛骨悚然。


可是蓝曦臣的注意力并不在此处,看向他的眼中只有审视与冷漠。


他缓步走下台阶,轻巧地站在了魏无羡跟前,扯了扯嘴角,不咸不淡地道,“魏公子光临寒舍,真是有失远迎。


魏无羡听到声响,有些迟钝地抬起了头。


过长时间的跪立让他的膝盖变得麻木不堪,在刚刚下雨的时候,感受着雨滴洒落在身上,他还觉得精神一振。可是随着时间久了,周遭的寒意越发势不可挡,逐渐从五脏六腑深入骨髓,被凛冽的天气反复侵袭,他的意识在不知不觉也逐渐变得模糊。


此时他勉强撑起力气望向蓝曦臣,脸上难免残留着几分颤抖与空茫,“你来了。”


在这样的状态之下,后来魏无羡再回忆起那时的情况时,总觉得像是隔了一层朦胧的雾气,一切都显得不甚清晰。


最初他以为自己在跪下那一刻,就已经把什么都放下了,可是事到临头才发现,根本不是那样的。


他那点微不足道的傲气还依附在骨血里,若不经历一番剥皮抽筋,怎么能够彻底释怀?


那时他原本想着自己已经那样了,总不好再连累了思追,用尽浑身解数只顾着求他一条命。


可是蓝曦臣似乎对他的摇尾乞怜格外不屑一顾,甚至做出转身欲走的姿态。


然后……到底是他没有忍住,抹开了脸上腥气的雨水,从地上爬了起来。


手中,握着陈情。


归其原因,魏无羡突如其来的愤怒不是因为单单某一句话,而是自始至终话不投机。


他在口不择言时的确说过自己错了。


可是面对蓝曦臣后来的问题:“错在何处。”


却答不出。


不但答不出,甚至感到很可笑。


他怎么会当真觉得自己有错?分明,是蓝湛,是他们蓝家!过分在先。


凭什么他们什么事都做绝了,他连还手都不能?


心情跌宕之下,魏无羡难免有些失控。


可是蓝曦臣对此毫无反应,只是高高在上地看着他,不知是在笑他异想天开,还是笑他自不量力。


是啊,这里可是蓝氏。


自己当时一定是气疯了,他分明早就知道,在此处,他甚至自顾不暇,怎么可能还有余力带走另一个人?


他从一开始就不该说那些话。


什么凭什么?


什么欺人太甚?


本就是成王败寇,仅此而已!


或许是被他言语所激,蓝曦臣很快就告诉了他,自己所凭为何。


一直站在他身边的那名弟子忽然走上前来,无惧于他周遭缭绕的阴气,将一只匣子放在了他的手中。


魏无羡开匣子之后手中一抖,里边的东西顺着敞开的匣口,滚落到了地上。


那是一顶玉冠。


以金丝为基,周遭花团锦簇,众星捧月一般簇拥这中间最大的那一颗宝石。


这顶玉冠,看形状制式,应是金凌在位及宗主之时的典礼穿戴的,对于金氏来说意义非凡,非一般场合不会请出,外人更无染指机会。


但是,魏无羡艰涩的想,如今,怎么会出现在蓝曦臣手里?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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